近距离观察多哈论坛：交锋、碰撞与融合
FT中文网 | 2024年1月12日王辉耀、苗绿：多哈论坛上各种西方与非西方之间的碰撞与融合让人难忘，我们意识到，非西方国家的声音在国际舞台上日渐增长。
作者 | 王辉耀，全球化智库（CCG）理事长；苗绿，全球化智库（CCG）秘书长
在忙碌的2023年里，全球化智库（CCG）的负责人和专家团队先后出访了数十个国家，参加了几十场高层论坛。这一年起点是我们赴德国参加慕尼黑安全论坛，“收官”之行最后终于12月10日到11日在卡塔尔举行的多哈论坛。从年初阴雨连绵的慕尼黑再到阳光明媚的多哈，多少让我们产生了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种感觉的产生并非毫无缘由。2023年是的跌宕起伏举世瞩目。年初之际，我们在慕尼黑参与讨论了乌克兰危机。年终之际，我们在多哈参与讨论了巴以冲突问题。尽管主题始终没有离开冲突、竞争，但和平、合作以及对话也始终贯穿在CCG这一年所参与的重大国际论坛当中。不过，在多哈，我们看到了一个有所不同的世界。
不一样的多哈论坛
多哈论坛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东道国。卡塔尔在海湾地区乃至中东和全球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个国家人口只有几百万，但却是全球最大的天然气出口国之一，也是全球人均GDP最高的国家。卡塔尔同时是海湾合作委员会（GCC）、阿拉伯国家联盟和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的成员国，在能源领域和地缘政治领域具有“四两拨千斤”的神奇能力。2022年年初俄乌冲突爆发之后，欧盟及其成员国领导人纷纷前往卡塔尔，增加对卡塔尔天然气的订购。在我们到达多哈之际，卡塔尔正在协调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关于人质和停火的谈判。
对于我们这些关注全球化和国际关系的研究者来说，留在印象里最深的则是伊朗核问题谈判在卡塔尔重启，以及2017年前因与伊朗走得过近，卡塔尔一度与沙特“被断交”的历史。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卡塔尔与沙特等国家的外交关系全面恢复，再次证明了这个中东“小国”长袖善舞的能力。
长袖善舞的能力还表现在卡塔尔善于扬长避短，通过公共外交和人文交流打造自身国际形象之上。我们到达多哈后不久就是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决赛一周年，阿根廷驻卡塔尔大使还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纪念本国国家足球队夺冠的文章。除了举办世界杯，卡塔尔还在多哈修建了国际教育城，举办国际教育展。吸引全球重要的大学在此办分校。在多边公共外交领域，多哈论坛是卡塔尔的重要舞台。据其官网，这一由卡塔尔王室创建于2003年的论坛，“（致力于）促进对话，让决策领域的领导层共同讨论全球面对的关键挑战，构建创新与行动导向的网络关系”。
在CCG负责人参加过的大型众多国际论坛当中，慕尼黑安全会议更强调“小而美”，参会人员以重量级西方政要和智库居多。近年来慕安会规模有所扩大，强化了西方与全球的联系，但其内核依旧由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主导；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则是一年一度的国际商界盛会；巴黎和平论坛虽然也十分强调多元化，但其“大排档”式的组织方式更接近西式“议事厅”（town hall）风格。而多哈论坛作为非西方主场的多边合作论坛，强调维护联合国为首的全球治理框架下国际秩序，每次会议都有大量的联合国高级官员参会，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参加了好几次多哈论坛，这次也不例外。中东国家智库和代表固然是多哈论坛的常客，亚非国家的智库参会人员也并不少见，而且近年来非西方国家代表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CCG在2018年应卡塔尔外交部政策规划司司长哈立德·哈塔尔邀请第一次正式参会，并在“亚洲连通性难题：从贸易路线到贸易战略”分论坛上发言。当时论坛上的东亚裔人士较少，CCG负责人是唯一获得邀请发言的中国嘉宾。我们的参与显得很显眼，走到哪儿都有专门跟我们打招呼的参会代表。可能是因为反响比较积极，2019年CCG再次受邀参加了多哈论坛。这一年中方的参与人数和发言场次也有所增加。不过就当时的观感来说，会议上西方面孔还是占多数。而在2023年的论坛上，据我们观察，西方与非西方人士大约一半对一半左右。考虑到整个参会嘉宾达到三千多人，其多边化与多元性就很让人瞩目了。同时，中国代表的发言场次也更多了。
不错过发声的机会
因为非西方色彩日渐浓厚，加上会议召开之际中东问题上升到了国际热点的高度，在2023年多哈论坛上，各方都使出各种办法影响话题的走向。从参会的嘉宾身份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例如，美国国务院派驻中东、中亚和非洲之角的若干特使悉数到场，包括巴勒斯坦总理、伊朗外长在内的中东国家和地区首脑或外长也都参会发言。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以视频方式出席论坛并回答媒体问题。西方国家的重要智库和媒体精锐尽出，通过发布报告、主办或合办或者主持分论坛的方式形成影响力。
CCG负责人在现场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多哈论坛的很多分论坛的主持人都是西方记者，但嘉宾当中往往有很多非西方人士。他们经常发出批评西方的声音。尤其是在巴勒斯坦问题上非西方人士的不满声调比较高，认为西方过度关注乌克兰问题，而对巴以冲突则听之任之。在另一方面，西方记者向俄罗斯、伊朗和卡塔尔等国家的外交官提出了许多咄咄逼人的问题，但外交官们反应敏捷，应对自如，言辞犀利，对改变本国国际形象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同时，表现活跃的西方机构则在一定程度上对冲了西方政界在论坛上受到较多批评的负面影响。例如，美国的史汀生中心联合多哈论坛发布了多个研究报告及政策建议，议题涉及全球治理、气候变化、数字经济和安全合作等各大领域。美国威尔逊中心、大西洋理事会和英国查塔姆学会等重量级智库的负责人则在会议上进行了主旨发言。有些西方智库则寻求与非西方智库合作拓展影响力。在这次的论坛上，美国中东研究所以及欧洲政策研究中心就与CCG分别主办了两场分论坛，分别涉及乌克兰和平问题，以及区域安全与外交多边对话。我们观察到，论坛并不只是讨论危机与安全，还谈到了从金砖国家、能源、人工智能和多极世界等多维度话题，提供了各种参与选择。只要有可能，各方都不愿意错过这个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CCG专家也充分利用这一机会，反复强调通过合作和对话，避免零和博弈，寻找问题的有效解决方案。
多哈背后的“全球南方”
多哈论坛在设计上充分考虑到了自身定位与话题之间的耦合。在东西方语境交汇的情况下，多哈论坛的气氛相对宽松、平等，有助于推动建设性对话。这是它相对于西方主场论坛的不同所在。加上论坛的灵活性很高，参与机构除了可以举办各种分论坛和圆桌讨论，也可以举行面对面的双边交流，为参会各方从民间到官方提供了双边对话的可能性。这也给了中方开展公共外交一个的独特机会。
卡塔尔在外交上的左右逢源，使它得以跟中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中国与卡塔尔在1988年建交。目前中国是卡塔尔最大的贸易伙伴，卡塔尔则是中国在全球第二大液化天然气进口来源国以及人民币在中东的重要清算中心之一。卡塔尔自2016年以来已经陆续向中国投资超过百亿美元。
从这个角度而言，中方是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充分参与其中的。CCG这次总共有五位专家参加多哈论坛。秘书长苗绿参加了开幕式前夕的多哈辩论，讨论了“谁应该领导多极化世界”的问题。在短短两天里，CCG专家们除了做主旨发言，还分别参加了以巴以冲突、人工智能和全球治理等为主题的十余场分论坛。CCG负责人还接受了半岛电视台的采访，与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以及公共广播公司（PBS）负责人进行了交流。我们也很高兴地看到，随着CCG的加入，近几年来中方其他的机构也开展了活跃的多边交流活动，并取得了相应的成果。
多哈论坛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使之有别于以西方为主场的同类平台，而论坛上各种西方与非西方之间的碰撞与融合又是如此让人难忘，我们意识到，非西方国家的声音在国际舞台上日渐增长。这其实也是当下全球的共识。近几年来，关于“全球南方”和“中等力量国家”在全球影响力的上升愈来愈为人所关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在2023年年终的一篇稿件以《全球南方在2023年峰会中占据C位》为标题，很好地描述了2023年国际关系网络中的权力分配动向。
从多哈论坛上可以发现，卡塔尔这样的非西方国家，以及广大的发展中国家不希望看到单极世界的出现。绝大部分西方国家也同意，多极世界目前已经成为现实。在接受这一现实的基础上，“全球南方”和“中等力量”的崛起，正在改变着全球化的轨迹。而多哈论坛这样的平台，也在逐渐影响着全球话语权。造成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很复杂，“东升西降”、大国博弈以及全球化换挡等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全球南方”的崛起绝不是一个伴生性现象，而是全球格局结构性调整的一部分。
作为来自中国的研究者，我们应当将注意观察这一新动向。在CCG看来，非西方国家希望中国能够积极参与国际事务，中国也在重新定位自身的影响力与话语权。各方的共同努力或许能缓冲大国博弈带来的剧烈震荡，降低不确定性。与非西方国家开展充分的公共外交，有利于创新思路，探索具体问题的解决方案。同时，也能够有效保持中国与“全球南方”的紧密联系，促进彼此之间的交流联系。
在这一背景之下，我们与“全球南方”和“中等力量国家”展开观点碰撞，塑造共识，无疑是参加多哈论坛等非西方论坛的价值所在。
文章选自FT中文网，2024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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